第102次“自新世界”
- Ma Guanghui
- Aug 8
- 5 min read
When
2025年8月7日
Where
伦敦皇家阿尔伯特大厅（Royal Albert Hall）
Who
皇家利物浦爱乐乐团
利物浦爱乐青年乐团和利物浦和谐乐团的打击乐手
小号：帕乔·弗洛雷斯
指挥：多明戈·欣多杨
What
阿道夫斯·黑尔斯托克：一个美国的停靠港
詹妮弗·希格顿：蓝色大教堂
阿图罗·马尔克斯：秋日协奏曲
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
记一笔
伦敦的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Royal Albert Hall）让我想起一座巨大的钟表：十二道门就像轮转的十二时辰，日复一日记录着时间的流动。而音乐，一门关于时间的艺术，在此得到了具象又抽象的展现。它可以即兴如水，亦能精准如表，逍遥音乐节（BBC Proms）在此交汇。
当地时间8月7日晚，海德公园对面的这座“钟楼”内，又一场逍遥音乐会如期上演。乐池前的站票区已经坐满观众，距离开场15分钟时，观众渐次起身。虽说Proms是以亲民、大众著称的音乐节，但仪式感与基本礼节，仍然不可或缺。
7点30分整，委内瑞拉裔指挥家多明戈·欣多杨（Domingo Hindoyan）准时登场。他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酝酿，也不试图用肢体语言与观众拉近距离。他一登台便直接挥手，音乐即刻奏响。
演出以阿道夫斯·黑尔斯托克（Adolphus Hailstork）1984年的作品《一个美国的停靠港》（An American Port of Call）开场，这是其欧洲首演。皇家利物浦爱乐乐团（Royal Liverpool Philharmonic Orchestra）的铜管与打击乐营造的都市感和工业感扑面而来，仿佛把港口的喧嚣、车水马龙与广告牌闪耀的夜色一并涌入耳畔。这部作品可被视作格什温《一个美国人在巴黎》与科普兰《为伟大城市而作的音乐》的当代延续，它们共同构建出对都市生活的音乐素描。欣多杨的指挥带有十足热情，用精准的节奏与轻盈的舞动感将这种嗡嗡作响的蓬勃活力推向高潮。
如果说《一个美国的停靠港》是繁华港口的速写，另一位美国作曲家詹妮弗·希格顿（Jennifer Higdon）的《蓝色大教堂》（blue cathedral）则是遥远天际的素描。希格顿是普利策奖和格莱美奖得主，长期任教于柯蒂斯音乐学院，虽诞生于音乐创作走入先锋竞赛的时代，她却在调性的规则下进行作曲，并不掩饰其受到的流行音乐及世界音乐影响。《蓝色大教堂》的创作动机始于希格顿弟弟的早逝。音乐以希格顿的乐器——长笛开始，随后在绵密又不厚重又带有透明感的织体上缓缓展开一场抒情的对话。末尾，长笛与单簧管（希格顿弟弟生前吹奏的乐器）相互呼应，长笛渐渐退场，单簧管独自走向远方，带着作曲家的思念继续音乐旅程。在热闹喧嚣的《一个美国的停靠港》之后，《蓝色大教堂》为观众带来片刻喘息与安宁，带着哀伤与反思。一动一静，一热一冷，皇家利物浦爱乐用开场两首曲子展现其音乐弹性。
接下来的《秋日协奏曲》（Concierto de otoño）来自墨西哥作曲家阿图罗·马尔克斯（Arturo Márquez）。这是一首热情洋溢的小号协奏曲，由同出身委内瑞拉的小号演奏家帕乔·弗洛雷斯（Pacho Flores）担纲独奏。作品以快—慢—快的传统结构展开，每个乐章都洋溢着节庆的色彩，节奏鲜明，旋律灵动，令人不禁想起身舞蹈。弗洛雷斯在末乐章的华彩段中甚至融入口技般的演奏技巧，引来全场笑声掌声齐鸣。
音乐会下半场则回归传统，由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压轴整场横跨美洲大陆的音乐之旅。这首已在逍遥音乐节演出过102次的经典之作，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交响曲之一。它不仅是一部作品，更是一个文化交汇点——德沃夏克在美国的几年生活促使他大胆预言：“美国未来的音乐，应建立在黑人旋律之上。”在19世纪末的美国，这无疑是一种“政治不正确”的表态，但从爵士到布鲁斯、从摇滚到说唱，历史印证了他的洞见。尽管德沃夏克强调作品中没有直接引用任何“原住民旋律”，而只是用当时的作曲技法对原住民音乐元素进行包装，他对非西方音乐语言的吸收却在乐句和节奏中处处可见。这种“新”其实来源于“旧”——或许“新”与“旧”，只是在更长远的时间维度上浮动不定的相对概念。
欣多杨对这部作品的诠释简洁有力，不事雕琢，也不落俗套。他没有过多“浪漫化”地渲染旋律，而是专注于清晰地传达每个动机与节奏之间的关系，让这部作品在不失宏大的同时展现出多重滋味：既有开篇的辽阔牧歌感，也有第二乐章的深情哀思，更有终乐章中热情奔涌的民族舞曲风格。
值得一提的是，“乐章间掌声”这一老话题再次被提起。全场观众几乎在每个乐章结束时都给予热烈回应，哪怕在德沃夏克的第三与第四乐章之间，欣多杨明显试图无缝衔接，仍被突如其来的掌声打断。乐章间鼓掌本无可指摘，只是在一种艺术至上信条的保护下，乐章间不鼓掌占据了观演道德高位。观众的掌声，既是面对激情演绎后的直观反应，也是对当下音乐现场活力的一种证明。这种参与感拉拢观众，成就逍遥音乐节的节日氛围。上半场三首曲目皆为逍遥音乐节首演，也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先锋作曲”的另一面，观众现场反馈显然打破了“冷门作品=不好听=卖不动”的惯性思维。而下半场一曲历经百年演绎的经典，则稳固了古典音乐的基本盘。选曲与观众的反应成为一种推动产业继续走下去的正向循环。这当然会被批评为不思进取，毕竟音乐已经第102次“自新世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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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音乐节简介
“Proms”是“promenade concerts”的缩写，源于18世纪中期伦敦夏季在“众乐乐”的花园（pleasure gardens）中举办的户外音乐会，观众可自由走动，形式轻松。19世纪，作曲家于连（Louis Antoine Jullien）与萨利文（Arthur Sullivan）推动了室内音乐节的风潮，逐渐演变为伦敦音乐传统。1895年，慈善家罗伯特·纽曼（Robert Newman）正式创办“逍遥音乐节”，理念是“流行优先，逐步提升水准”，票价低廉，气氛轻松。初期由时年26岁的亨利·伍德（Henry Wood）全权指挥与选曲，早期Proms也常被称为“亨利·伍德的逍遥音乐会”。今日称为“BBC Proms”，缘于英国广播公司自1927年接管音乐节，并于1930年组建其常驻乐团：BBC交响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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