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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利物浦爱乐|草稿Raw01

  • Writer: Lucy Cheung
    Lucy Cheung
  • Apr 7
  • 8 min read

Updated: 2 days ago



“当我们从上方看见整片森林”

即时 Riff 专访利物浦爱乐新任首席指挥(上)


去年英国音乐杂志《留声机》主办的“留声机大奖”,将“年度最佳管弦乐作品录音”大奖颁给了皇家利物浦爱乐乐团(The Royal Liverpool Philharmonic Orchestra,简称利物浦爱乐)。在颁奖前不久,我刚好在英格兰北方小城布拉德福德(Bradford)看过利物浦爱乐与利兹国际钢琴比赛决赛选手的合作,对在新任首席指挥多明戈·欣多杨(Domingo Hindoyan)率领下的乐团印象很好,感觉得到艺术创作的一股冲劲。


今年3月底,在利物浦爱乐工作了16年的利物浦爱乐协会CEO迈克(Michael Eakin OBE)正式退休。在任期间,迈克先后与利物浦爱乐的两任首席指挥:俄裔指挥家瓦西里·佩特连科(Vasily Petrenko)和委内瑞拉裔指挥家多明戈·欣多杨共事。今年1月底,我专程到了利物浦,先后约下多明戈与迈克见面。


迈克向我回顾了两位指挥家与乐团的合作:瓦西里·佩特连科的指挥风格对乐团的影响非常深远,其指挥风格极其清晰,技术能力很强,乐团的演奏质量显著提升。乐团在2006年往后的15年里建立起了清晰的身份,观众也能明显感受到这些变化。瓦西里同时带入了创新,与乐团形成了良好的互动,乐团的艺术方向日趋成熟。


多明戈·欣多杨于2021年加入乐团。与前任首席指挥一样,他的工作方式侧重于音乐创作和艺术上的领导,而乐团的管理和整体策略则由迈克和艺术策划总监负责。迈克提到,选择多明戈,考虑的不仅是他的艺术才能,还有他的个人魅力以及与乐团的契合度。疫情后接手乐团,多明戈每年仅与乐团合作12周左右,但迈克认为他对于乐团的文化和艺术使命理解到位,而且能够迅速融入其中。



冬日利物浦  摄影:张璐诗
冬日利物浦 摄影:张璐诗

到了见面时间,走路带风的多明戈·欣多杨出现。我们在利物浦爱乐大楼内一间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对坐,一杯冰水,一杯热水里泡着碎叶的红茶茶包。隆冬时节的英格兰北方,在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里被炙烤得有点缺氧,眼前出现幻境,是洒脱的南美洲光线。





对话

多明戈·欣多杨

Domingo Hindoyan

2025.01.22 14:03


音乐的价值在于其自身,而不是为了达到目的。

即时 Riff:我对你的成长背景比较好奇,能聊聊你在委内瑞拉的音乐教育经历吗?


D.H.:当然。我从五岁就开始学小提琴,我父亲本身也是小提琴手,他已经退休了,他曾在纽约的茱莉亚音乐学院上学,跟著名的教育家伊万·加拉米安(Ivan Galamian)学习,我在家里也受到了不少这样的影响。在委内瑞拉,我也参与了“青少年管弦乐团”,这计划那时候是El Sistema(创办于1975年的委内瑞拉音乐救助计划)的一部分,对我音乐上的成长帮助很大。


即时 Riff:那是免费的培训吧?


D.H.:对,是完全免费的,而且不仅仅是针对贫困群体,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我也参加了普通的音乐学院。后来我还加入了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


即时 Riff:我上周刚在伦敦看了这个乐团的演出。


D.H.: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经历了几次变革,我参与的期间在1990到1997年左右,那时是一个阶段,如今很多以前的成员已经成为指挥或导师,走向了世界各地。


即时 Riff:你当时是演奏小提琴吗?


D.H.:是的,我在乐团里拉小提琴拉了很多年,直到我来到欧洲深造。2000年我拿到奖学金,去了瑞士跟小提琴教育家哈比布·卡亚雷(Habib Kayaleh)学习,他在日内瓦湖附近有一家私人学院,环境极美,我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勤学苦练,汲取灵感。后来到了2004年,我开始转向指挥的学习。



多明戈·欣多杨  摄影:张璐诗
多明戈·欣多杨 摄影:张璐诗

即时 Riff:怎么就从小提琴转向指挥了呢?


D.H.:其实指挥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参与过很多乐团。我一直很好奇指挥在做什么,为什么他能同时看这么多乐谱、又是怎么做到的。这其中并没有某个指挥家对我的特别启发,而是我对这一角色的整体好奇。我很幸运,爸爸是小提琴手,所以家里有很多乐谱。小时候我常常边听音乐边读乐谱,试着理解它们,因为开始我一直看不懂低音大提琴或单簧管的谱子。后来我常常带着总谱去排练,没有小提琴的段落就跟着谱子看。当时我就会很好奇,怎么能跟得上大家的节奏。这种好奇一直跟着我。


即时 Riff:那正式下定决心要转行是什么时候?


D.H.:那是我完成小提琴硕士学位后做出的决定。我想,也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我可以去参加一些交响乐团的选拔,然后回到祖国;又或者,向我当时最感兴趣的指挥领域进军。于是我开始去参加了一些选拔,结果很幸运,一切顺利。


即时 Riff:所以24岁是你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对吧?


D.H.:是的,没错。之后的几年里我还一直在拉琴。2005年我遇上了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2006年就加入了他的“西东合集”管弦乐团。我在乐团待了七年,那段经历绝对是改变命运的,就像是从2D转换到了3D的音乐世界里。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变得更加立体,不仅仅是演奏的技巧,更多的是音乐的内涵和意义。那段时间里我很活跃,一边学习指挥,一边担任一些小型乐团的指挥。


即时 Riff:在参与了西东合集乐团之后,你感觉它跟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有没有什么不同?


D.H.: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不过它们有相似的地方:音乐的价值在于其自身,而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在“El Sistema”中,我们对音乐的质量要求非常高,音乐就是终极目标。但两个乐团的背景和氛围有点不一样。在委内瑞拉,音乐教育的社会背景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贫困地区,这样的项目对社会的影响很深远。而“西方合集”乐团则侧重于不同社会背景的乐手们的融合,它将一些平时不可能一起演奏的人凑到了一起,从而形成独特的社会互动。虽然大家来自不同背景,但排练时我们目标如一,那就是音乐。此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相互尊重对方的演奏。排练结束后,一切如常,冲突依然存在,但至少音乐能暂时化解这些矛盾,而且创造了一种可能性:人们可能对他人的立场有了一点感知和理解。


即时 Riff:你提到“从2D到3D”,能详细解释一下这个“维度”是怎么回事吗?


D.H.:当然可以。当你年纪轻的时候,一心练音阶,练习音准、音色,目标就是不断学新的曲子,小提琴拉得更优美。但当我说“三维”甚至更多的维度时,我的意思是,音乐并不仅仅是纸上的音符,也不仅仅是你演奏出来的声响。音乐是建立在时间线上的,是与生活、经验、情感、人性、哲学等等相互交织的。而这一切能让演奏者变得更优秀。这种表达音乐、把音乐传达给观众和他人的能力,是要通过演奏者自身的情感来实现的。


所以,当一个演奏者成长了,他能“从上方看见整片森林”,那时视野就更清晰了。是的,与巴伦博伊姆大师一起工作:无论是作为小提琴手排练,还是后来成为他的指挥助理,都是极其难得的经历,它让我从一个全新的、更宽广的视角去看待音乐。



科学与音乐有一种精神共通性


即时 Riff:既然提到人文与哲学,你是否也喜欢看书?


D.H.:会,而且经常。作为一个指挥家,也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会尽量多读点书。我没有专门学过哲学,但挺有意思的——这是个小秘密,我平时不太说:其实在来欧洲学小提琴之前,我在我们国家的医学院里读了两年。


委内瑞拉的医学院挺严格的,也挺难。那时我一边读医,一边在乐团演出,有时候还担任独奏。那时我经常穿着医学院的白色制服上课,利用课间时间练琴。我当时的生活真的就是这样子,直到我下定决心,到欧洲追我的音乐梦。


现在我还跟所有医学院的老同学保持联系,有些人已经成了我们国家很厉害的医生,包括我的一个堂兄。他们都特别有同理心。说起来,我一向觉得科学和音乐有一种精神共通性,具有很敏感细腻的东西。我有不少搞科学的朋友都觉得跟我做的事情很接近,他们总是充满好奇,很喜欢我做的事情。有意思吧?


多明戈与迈克尔·巴伦博伊姆演出后谢幕  摄影:张璐诗
多明戈与迈克尔·巴伦博伊姆演出后谢幕 摄影:张璐诗

即时 Riff:是有意思。你也不觉得这两个领域的思维方式有所不同?


D.H.:噢,你看,今晚我们演奏的是阿尔班·贝尔格的《室内协奏曲》。多么棒的作品!里面既有深刻的情感,也能感受到美妙的传统,听到有维也纳的民间音乐,像华尔兹这些,可背后却是严密的科学结构,用到了十二音列,用上了各种技术手法。我马上要演出布鲁克纳的《第九交响曲》。人们常常老生常谈,说布鲁克纳(的音乐)像是一座大教堂,但确实就是那样。他的作品结构严谨得无可挑剔,就像建筑一样,但里面蕴含的情感又特别丰富。所以我觉得,科学和音乐这两者绝对是相关的。


即时 Riff:还有数学。


D.H.:对啊。


即时 Riff:嗯,我很感兴趣你在研究一首新作品,或者重新去发现一部作品的时候,都会读什么书,做哪些研究。


D.H.:唔,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找到一个好的平衡:乐谱里都写了什么、以及这部作品所处的背景之间的比例。然后还有第三个元素,就是作为诠释者的我自己,也就是我的个性和气质。这三者必须在合适的比例中。


就像做菜一样,你得知道该放多少料。如果知道太多关于作品的背景、历史,比如说你知道布鲁克纳在睡觉前跟谁聊了天——这些其实帮助不了你去理解他到底在乐谱里写了什么。但反过来说,如果你只是把谱子读得很透,却完全不了解作品诞生的背景、作曲家的处境,那也同样有所缺失。再就是,如果你不加入一点你自己的东西——你的内心感受和情绪、你想听到的声音,没有“这里我想这样那样表达”的那种冲动,也还是不完整。所以,需要在一部作品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印记、独特的声音。


音乐本身就已经够难、够深了,我觉得所有指挥一生都在努力去寻找答案,特别是在面对那些伟大的作品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掌握到“绝对的真理”,我会一直探索,寻找更好的诠释,以及其中真正的意义,哪怕这部作品我已经指挥过一百遍。


我的工作方式通常是这样的:当开始学习一部新作品时,我会把资料吃透,读读作曲家的传记或与这部作品有关的信息;然后我会花一段时间深入研究乐谱;之后我也会去听一些录音,特别是老一辈指挥家的历史版本。


即时 Riff:你都听谁的?


D.H.:这取决于作品,具体情况不同。


即时 Riff:或者说有哪些人对你影响比较大的?


D.H.:不不,我其实尽量避免那样做。不是说完全不看某个人的版本啦,但我不会固定只参考某一个名字,而是看具体情况。比如说,如果是德奥的音乐,比如马勒的作品,那你就会想听一下布鲁诺·瓦尔特(Bruno Walter)的版本,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毕竟他跟马勒本人有过直接接触。如果是俄国的音乐,你可能会去找穆拉文斯基(Yevgeny Mravinsky)的录音,看看他和肖斯塔科维奇之间有过什么交流,看他是怎么诠释的,这挺重要的;听听拉赫玛尼诺夫自己诠释自己的作品也很关键。在准备科普兰的钢琴协奏曲时,你肯定也想听听他自己是怎么弹的。所有这些都只是参考。但最终,面对乐谱、面对乐团的人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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