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乐中保持虔诚，在悲伤前怀着勇气”

When

2025年9月30日

Where

伦敦威格莫尔音乐厅（Wigmore Hall）

Who

美国钢琴家理查德·古德（Richard Goode）

What

贝多芬

e小调第27钢琴奏鸣曲

A大调第28钢琴奏鸣曲

六首钢琴小品

舒曼

大卫同盟舞曲（Davidsbündlertänze）

Why

这是今年理查德·古德在威格莫尔音乐厅的第二场独奏会。

这位内省的演奏家，早年就具有自我退隐的气质，直到47岁那年，才在包括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的鼓励下，在卡内基音乐厅开启了独奏生涯。当时的曲目中就有舒曼的《大卫同盟舞曲》，自此该作便在古德的现场演奏生涯中占据重要地位。

威格莫尔音乐厅 摄影：张璐诗

记一笔

到Wigmore Hall之前，我刚去了伦敦另一艺术机构的“与时俱进”活动，寻找网络红人版的“新一代古典作曲家”。在古德演奏贝多芬两部奏鸣曲时，施纳贝尔回魂般的哲学理性一出现，光线幽暗的音乐厅内，居然有返璞归真之感。

之前我对古德不熟，唯一印象是几年前在布拉德·梅尔道（Brad Mehldau）的推荐下，听过他演绎的勃拉姆斯作品。贝多芬晚期钢琴奏鸣曲，自己最熟悉的版本来自肯普夫1965年的录音。古德的严谨专注，在慢板缓缓延展的旋律线条中展现，他对旋律与和声的呼吸感，节奏和力度的均衡内敛，透出自然的生命力。一边哼唱，旁若无人；每个音符充满紧张感。这样理性骨架上的自由，展现的是19世纪德奥浪漫主义的内核，同时我并不觉得它缺乏当下感。

贝多芬的《六首钢琴小品》与下半场舒曼的《大卫同盟舞曲》，同属“性格化”的键盘小品。可以说是催生于19世纪初德奥“业余”音乐市场的快速发展，另一个例子是舒伯特的《音乐瞬间》。

《六首小品》是贝多芬创作的最后一部钢琴作品，虽然第一印象是碎片式，但作曲家很可能最初是将六首曲子构想为整体，他的手稿中“Ciclus von Kleinigkeiten”（小品循环）的标注可以作证。篇幅简短，也一如既往展现贝多芬避免陈词滥调的才能，以及他内省、古怪的风格缩影。轻盈漂浮的第五首当中，有显著的现代和声特征，当然乐迷也可以理解为“不受拘束的幽默感”。

贝多芬在1824年写下这部小品集，模糊了传统的形式边界，却在音乐的整体肌理中不断强调连续性，甚至沿续到后面的弦乐四重奏中。比如第一首里存在二拍子与三拍子的错置，如果说是贝多芬的“实验”，后来确实也在他的弦乐四重奏Op.127中得以延伸。

《六首小品》是贝多芬晚期风格的范本，下半场舒曼的《大卫同盟舞曲》则在展露文艺青年的抑郁体质：这部舒曼27岁时写的钢琴作品当中，克拉拉的踪影始终贯穿。“舞曲集”并不是舞曲，而是性格小品。舒曼皆有虚构人物E和F，即象征自己性格中内省的“欧塞比乌斯”（Eusebius）与外向的“弗洛雷斯坦”（Florestan），展开激烈一面与诗意一面的对话。作品完成后，他写信给克拉拉：“我所有的思想和情感都包含其中，比任何其他作品都更真诚、更直接。”

作品第一版的标题页之前写有一段“古老格言”——在任何时代，喜与悲总是交织：在欢乐中保持虔诚，在悲伤前怀着勇气。今年82岁的古德，在贝多芬和舒曼的演绎上，更趋向于统一：内在逻辑梳理通透，急板的锋利切口与行板的从容深情并置，矛盾却又温暖。回家后我翻出英国钢琴家史蒂芬·霍夫（Stephen Hough）在1989年28岁时录制的舒曼18首《大卫同盟舞曲》来听，第一首中的“急切”，第二首的“亲密”，直到第17首“如同来自远方”（Wie aus der Ferne），或许更具与作曲家创作时的状态平行。

而触键不断如发动机起动的古德，将旋律与片段放大到超越现实的尺度，在微观与宏观之间来回震荡，偶有错音，但不碍英雄的身影在黄昏里更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