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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受不了那些不懂西贝柳斯的人”|2025逍遥音乐节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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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BBC逍遥音乐节(BBC Proms)今日(7月18日)在伦敦皇家阿尔伯特大厅拉开帷幕。开幕音乐会由芬兰指挥家萨卡里·欧拉莫(Sakari Oramo)执棒BBC交响乐团演出,曲目包括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致敬这位芬兰作曲家诞辰160周年。


“我真受不了那些只认德奥音乐传统、却不懂得欣赏西贝柳斯的人”,欧拉莫在与我的交谈中直言:“西贝柳斯一点也不比理查·施特劳斯或者瓦格纳逊色,他的音乐描绘的是四季轮回。”


西贝柳斯的听众群体历来以北欧和英国为主。他对交响音乐的重新诠释,曾引发不同阵营的争论,但从未跌出“20世纪最重要的交响乐作曲家”之列。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米兰·昆德拉将他称为“反现代主义的现代主义者”以来,这位作曲家在全球非音乐界的关注度也急剧上升。而如今,互联网上“Sibelius”所关联的,往往是“世界最大的音乐打谱软件”。


欧拉莫的指挥风格兼具冷静清晰的结构感与不动声色的权威优雅,不时也显现激情,音乐直抵人心。他从2013年起担任英国BBC交响乐团(BBC Symphony Orchestra)首席指挥,任期已延长至2030年,届时BBC交响乐团将迎来百年庆典。他同时兼任皇家斯德哥尔摩爱乐乐团(Royal Stockholm Philharmonic Orchestra)名誉指挥和芬兰广播交响乐团(Finnish Radio Symphony Orchestra)荣誉指挥。今年8月,欧拉莫将卸任赫尔辛基芬兰艺术大学西贝柳斯音乐学院(The Sibelius Academy at the Uniarts Helsinki)管弦指挥教授一职。学院同时宣布,接替该职位的将是芬兰指挥家苏珊娜·马尔基(Susanna Mälkki)。


自1930年创办以来,BBC交响乐团便是逍遥音乐节的“掌门乐团”。欧拉莫自13年前接任乐团首席指挥以来,也成为逍遥音乐节开幕演出和重头戏“最后一晚Prom”(Last Night of the Proms)常年的舵手。我记得几年前第一次观看欧拉莫执棒的“最后一晚”。提到逍遥音乐节,就绕不开这场最能体现Proms传统的闭幕音乐会。


欧拉莫指挥2021年“最后一晚”音乐会  摄影:张璐诗
欧拉莫指挥2021年“最后一晚”音乐会 摄影:张璐诗

“最后一晚”中几首雷打不动的曲目传统,始于1947年马尔科姆·萨金特(Malcolm Sargent)接管音乐节后所做的决定。为了营造台上台下齐声合唱的氛围,萨金特选定了几首曲目:18世纪由汤姆·阿尔恩谱写的《大不列颠治天下》(Rule! Britannia)、埃尔加在20世纪初创作并被填词为爱国歌曲的《希望与荣耀的土地》(Land of Hope and Glory),以及休伯特·帕里(Hubert Parry)创作、被视为英国“第二国歌”的合唱曲《耶路撒冷》(Jerusalem)。“最后一夜”始终是每年门票最早售罄的一场演出。坚持传统的观众会在当晚穿上英国国旗图案的服饰、头戴国旗帽、手持小旗帜入场。下半场开始后,指挥台上被彩带缠绕,进场的观众手中多了一杯啤酒。1905年,亨利·伍德(Henry Wood)整理了一组“英国海洋之歌”串烧,每年“最后一晚”上,这组曲目都作为中场过渡:当演至《角笛》(The Sailor's Hornpipe)的后半段,站票区的观众便开始扔气球、吹喇叭,人群沸腾骚动。


那一晚,萨卡里·欧拉莫完全放下了他平时的严肃形象,秒变全场“气氛担当”,他反复演奏曲中的煽情段落,带动观众齐声合唱。男高音斯图尔特·斯凯尔顿(Stuart Skelton)一身洁白板球服,边高唱边挥舞木球拍。一切都非常“英国”。当时令人觉得:无论音乐节如何变迁,“最后一晚”下半场那如足球赛般的爱国热情,终将延续。


2025年逍遥音乐节的“最后一晚”将由出生于香港的指挥家陈以琳执棒。去年,她指挥BBC交响乐团为音乐节揭幕,完成Proms首秀,广受好评。


在欧拉莫还身兼皇家斯德哥尔摩爱乐首席指挥时,我曾在瑞典与他有过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即时 Riff 对话萨卡里·欧拉莫

SO=Sakari Oramo


即时Riff:对比你曾统率的芬兰广播交响乐团、皇家斯德哥尔摩爱乐乐团和如今的BBC交响乐团,乐团各自有什么特点?


SO:对比五十年前,如今欧洲各个乐团的区别已经不明显了:乐手们经常到处跑,跟的老师都基本上是那几个人,互相听彼此的录音,追求的理想音色也变得趋同。这种变化未必是好事,因为很多个性就此消失。乐团同时也是社会结构的产物:像斯德哥尔摩爱乐由地方政府管理,我们的对象是本地听众,尽量呈现多元的音乐“营养餐”。但所选曲目仍需具备“社会必要性”,带有公共服务责任。而BBC交响则不同。作为伦敦六大交响乐团之一,我们当然演当代作品,但更重要的是服务BBC这个教育平台。所以,我会说,区别主要在节目设计上。


即时Riff:西贝柳斯的作品在英国的受众度似乎比在欧洲大陆要高。这是什么原因呢?


SO:这跟德奥的交响乐传统在历史上的份量有关,而且这种传统一直处于中心位置。这不光是一个西贝柳斯的问题,还包括德沃夏克、雅纳切克、席曼诺夫斯基、埃尔加等人。德国人的心态是选择去忽视一个事实:交响乐已经从德奥体系发展开去,欧洲边缘出现了一批优秀的作曲家。法国倒是另一回事。法国不存在很深的交响乐传统,但法国人的欣赏口味倾向于知识分子中心化,西贝柳斯的作品似乎显得不够“精英”?


即时Riff:那你如何描述西贝柳斯的作品?


SO:他致力于在形式上创新,可能更多是在表面上。西贝柳斯的曲子中没有明显的章节,这也是德国人不习惯他的地方。另外他擅长使用万花筒式的作曲方式,在一段乐曲未结束之前,新的章节已经开始了,这样使得乐曲显得连贯,但也令我们很难对他的作品做脉络清楚的分析。尽管今天对西贝柳斯的研究已经有较长的历史,但西贝柳斯专家之间对于作曲家作品形式和内容的解读,从未达成过统一。一个绝佳的例子是昨晚我们演出的《第七交响曲》:在单一的乐章中,却涵盖了整部交响曲的各种元素。要用语言、文字去表达,根本不可能。


欧拉莫在逍遥音乐会上演出  © Mark Allan/BBC
欧拉莫在逍遥音乐会上演出 © Mark Allan/BBC

即时Riff:西贝柳斯与马勒都曾在创作中借用文学,而他俩的创作理念却南辕北辙。谁更重形式?谁更有内容?


SO:他俩在赫尔辛基还见过一面。马勒称交响曲里应当能容纳整个世界,而西贝柳斯则认为内在逻辑更重要,与外部的联系倒不要紧。我倒不会说马勒挖得更深,反而觉得是倒过来:马勒的作品其实流于浅表,他会用上民间音乐、舞曲等各种元素,配上他愤怒、戏剧化的独特语汇。他将这各部分混合到一起,追求效果排在第一位,其次才去讲求整体结构上的严谨。并不是说谁高谁低,只是不同。


我们还该记得,马勒首先是个指挥家,他只是趁夏季度假的闲暇才去创作。而他完成了如此数量可观而且复杂的作品,已足够让人惊叹。他有些作品很难演,比如《第七交响曲》就很晦涩,但也有像《第二交响曲》那样显然有关灵魂升华的主题,较容易把握。


西贝柳斯呢,他在每一部作品中都重造新的架构,每部交响曲都有新的切入点。


即时Riff:在今天如何去理解西贝柳斯作品的“芬兰性格”呢?


SO:我们先要知道的是,西贝柳斯从来没有在作品中借用过任何民间音乐。再短的作品,也完全是他自己的东西。可同时我们也留意到,他的不少曲子中都具有芬兰民间音乐的特点,甚至有时候你能听到来自西班牙、意大利音乐的影响。可以说西贝柳斯是个音乐世界公民。要说到他的“芬兰性格”,最明显的是他很直截了当,创作中毫不温吞,不像很多英国作曲家:沃恩·威廉斯、威廉·沃尔顿等,没完没了的,不知道几时该结尾——昨天我指挥沃尔顿的《第一交响曲》,结尾至少重复了四次才完事。西贝柳斯呢,该结束时很干脆。


西贝柳斯作品的“芬兰性格”还体现在一种循环往复的特质上。尤其在晚期作品中,尽管每次呈现略有不同,但最终总会回到同一个核心点上,如同四季轮转。


即时Riff:很多作曲家都从大自然中获取灵感。芬兰自然景色的独特之处在于哪里?


SO:无尽的松树林与湖泊,很多小山,都不太高。四季极度分明。西贝柳斯时代的芬兰,跟今天的芬兰完全不一样,当时大部分地区都是农业用地,西贝柳斯作品中的“大自然”和接地气的感觉,就来源于此。他的《第四交响曲》灵感来自一座孤山,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山周围建起了许多钢筋楼房以后,这种孤独感基本上被拆除了。当然,在他的“第五”、“第六”和“第七”中,我同时也能感受到星际移动般的强烈能量。还有,如果你愿意,还能在《第六交响曲》中,闻得到初雪渐渐融化的味道。


即时Riff:西贝柳斯的早期创作受到过浪漫派民族主义的影响,这似乎是今日许多人解读他的标签。


SO:没错,在他创作《第二交响曲》之前,基本上都存在“建立民族认同感”的元素,也因为这一点,当时刚开始独立、正有需要寻找自我语言的芬兰人民,将他视为一个重要符号。《芬兰颂》也是在这种背景下成为他最重要的作品。但《芬兰颂》原本是一系列描述芬兰从中世纪开始到当代的历史作品,我们所熟知的那部《芬兰颂》的内容讲的其实是芬兰第一条铁路的开通。当时芬兰的状况,有点类似于今天(土耳其的)库尔德人:拥有自己的语言和独特的文化传统。19世纪90年代,芬兰由俄国统治,圣彼得堡计划将芬兰纳入俄国一部分,并逐步取消芬兰自己的语言、传统与法律。西贝柳斯当时写了《芬兰颂》当作一种反抗,但当中的《自由之诗》直到二战期间,芬兰再度落入俄国政权之中时,芬兰诗人维科·安特若·科斯肯涅米(Veikko Antero Koskenniemi)才填上了词。


即时Riff:今日演奏这部作品时,作为芬兰人还会激动吗?


SO:《芬兰颂》是一种历史记录,每次演都是对历史的重温,但跟重温法国大革命没什么不同。


即时Riff:今天我们应该如何去看待西贝柳斯作品的意义呢?


SO:西贝柳斯的作品有很多面,“民族身份”、“民族认同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西贝柳斯的成就主要在于重塑了交响形式,他的前瞻性影响了之后的一大批作曲家,比如英国的沃恩·威廉斯和沃尔顿,法国的特里斯坦·缪海尔(Tristan Murail)、芬兰的约拿斯·科科宁(Joonas Kokkonen)和孟努斯·林德伯格(Magnus Lindberg)等等。这也挺有意思:西贝柳斯在全世界最有名的作品,都是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


尼尔森则也很复杂,他有意从浪漫派风格中挣脱出来,到达更纯净、清新之处,没有那么多情感负累。


即时Riff:尼尔森早期的交响曲还很受勃拉姆斯影响。瑞典这次音乐节的闭幕演出则将肖斯塔科维奇和尼尔森并列到一起了。


SO: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五交响曲》和尼尔森的《第六交响曲》很像,这样安排也有点承前启后的意思。我不清楚肖斯塔科维奇是不是知道尼尔森,估计当时苏俄是不会演尼尔森的音乐的。可在两人最后的交响曲里,分别都呈现出对生命不同时刻的检阅。对于尼尔森来说可能更接近他本人的性格写照,但肖斯塔科维奇是偏向超现实的手法:好比你在自家厨房里,忽然看到一个耍杂耍的旁若无人地走过,不知从何开始,又消失于无处。两部作品在审美上的切入,相似度之高令人惊叹。


即时Riff:尤其是肖斯塔科维奇与尼尔森身处的社会背景那么不同:苏俄的钳制,丹麦的自由。


SO:没错,不过丹麦人经常做激烈的讨论。尼尔森感觉大家欣赏他,但未必愿意真正去理解他,尤其第四和第五交响曲。他为《第六交响曲》加上了“简单”作为标题,其实一点都不简单。当时很多人抱怨尼尔森的音乐“看上去简单,实际上难演得很”,他有意“误导”演奏者,这在作曲家中可谓出了名。他故意晦涩,不愿意表达得太清楚。这一点也跟肖斯塔科维奇有点相近,但肖斯塔科维奇是不得已地“顾左右而言他”,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即时Riff:北欧几位名声在外的作曲家:西贝柳斯、丹麦的尼尔森、挪威的格里格,他们的音乐中有没有所谓的“北欧身份”?


SO:不怎么明显。民间音乐上,瑞典和芬兰用的是同样的乐器,曲风比较相近。挪威有自己的风格,跟那里山比较多应该有关系。格里格的音乐虽然在挪威人之中很有认同感,但风格上吸收的更多是德国浪漫派的影响。




即时 Riff 2025逍遥音乐节系列报道


逍遥音乐节简介

“Proms”是“promenade concerts”的缩写,源于18世纪中期伦敦夏季在“众乐乐”的花园(pleasure gardens)中举办的户外音乐会,观众可自由走动,形式轻松。19世纪,作曲家于连(Louis Antoine Jullien)与萨利文(Arthur Sullivan)推动了室内音乐节的风潮,逐渐演变为伦敦音乐传统。1895年,慈善家罗伯特·纽曼(Robert Newman)正式创办“逍遥音乐节”,理念是“流行优先,逐步提升水准”,票价低廉,气氛轻松。初期由时年26岁的亨利·伍德(Henry Wood)全权指挥与选曲,早期Proms也常被称为“亨利·伍德的逍遥音乐会”。今日称为“BBC Proms”,缘于英国广播公司自1927年接管音乐节,并于1930年组建其常驻乐团:BBC交响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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