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aftwerk就复古了吗？
- Ma Guanghui
- Nov 29
- 4 min read
Updated: Dec 1
When
2025年11月28日
Where
汉堡会议中心（Congress Centrum Hamburg）
Who
成立于杜塞尔多夫的德国电子乐队Kraftwerk
What
Kraftwerk2025年巡演，以多媒体形式呈现数首“金曲”。
Why
虽是德国乐队，但Kraftwerk已经好多年没有大规模德国巡演，作为声名赫赫的“电子乐祖师爷”，自然是不能错过。
记一笔
如果一个多月前的干杯音乐节上Kraftwerk如期登台，不知当天下着雨的复兴岛会聚拢起多少年轻人。但在欧洲，他们早已成了一个“55岁老乐队”所对应的年龄层的记忆。汉堡会议中心（CCH）一号厅里，中老年观众占绝大多数，年轻面孔寥寥无几。
八点刚过，机器人声从四周响起，四位成员缓慢上台。《Numbers》以规整的节拍开启演出，但台下无人站起，观众像被无形的手按在座位上；而台上以机器人自居的四人也只是维持最小范围的肢体运动，呈现出一种克制到近乎僵硬的“班味”。
《Computer World》响起时，我却不由想起几天前刚发行新专辑《Tranquilizer》的Oneohtrix Point Never。几十年后的电子音乐早已进入互联网时代的绵密、破碎与过载，Kraftwerk的影子在当代创作里已难被辨认，只剩远距离的基因残留。也正是在那个瞬间，我更确切地意识到：这支被视为电子乐奠基者的乐队，其实早已停在历史里——2003年之后再无原创专辑，留下的只有精选、再制作与现场重录。
影像或许是他们唯一持续推动的部分，这也是巡演名称“多媒体巡演”（multimedia tour）的意义所在——即使这些影像也已被重复使用许多年。放在今天来看，Kraftwerk是极少数将负责现场视频的视觉操控者摆在舞台正中的乐队。1970年的创始成员拉夫·胡特（Ralf Hütter）与2023年加入的现场视频技师格奥尔格·邦加茨（Georg Bongartz），都以“操作员”的身份站在舞台前端。他的职责不是“放视频”，而是进行极高精度的声画对位：节拍触发几何图形的闪现，律动决定3D模型的切换，音轨逻辑对应着画面的秩序变化。这让Kraftwerk的现场不再像传统意义上的音乐会，而更像一台巨大的、同步运作的机械装置。
但即便如此，汉堡专属的“UFO降落CCH门口”片段依旧流露出古老的CG质感，材质粗糙、光泽生硬，像初代3D建模。在AI图像足以逼近真实的时代，这种不加粉饰的粗糙反而呈现出一种有意识的“人造性”。Kraftwerk的视觉效果因此呈现出一种逆潮流的美学：拒绝真实感，拒绝当代性，反而执着于让“人工”保持为“人工”。
这与他们的音乐主题并不冲突。演到《The Man-Machine》时，那句“semi human being, super human being”仿佛成为他们自身的注脚：他们不断宣示半人半机的身份，却在2025年的语境中显得格外讽刺。台上的四人像是极端“德国性”的象征——严谨、规整、对称、无多余装饰，如奔驰汽车的logo，精确得几乎使人感到距离感。视觉语言也延续了这种极端：高纯度撞色，没有灰度，没有细腻的过渡，白与黑也都处在极端，挑战显示器的显示纯净度；四个人、四张桌子等距排列，如流水线上被精确校准的机械臂。音乐几乎全部采用偶数拍，转调多在四小节、八小节完成。声音与图像都被切割成微小的单位，人类主动模仿机器，人与机器的界线开始模糊。
《Autobahn》时，主唱拉夫罕见地露出“人”的一面：现场演唱音准飘飘忽忽，音色轻微发抖。视觉变成Windows98桌面风格的3D建模高速公路，看着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以及乐队模拟的车流声效，不知这些车是开向时间的过去还是时间的未来。
Kraftwerk的作品构成了一个20世纪后期现代生活的切面图景：都市丛林、药物、高速公路、汽车、铁路、核能、电脑、机器人、电子爱情……然而这些意象都属于一个早已发生过的现代社会。面对当今的数字生活——算法、数据、社交平台、AI、监控资本主义——Kraftwerk完全缺席。他们的现代主义如今更像被重新上演的一部档案：不是对当代的回应，而是对过去的复现，一种“复古的现代主义”。尽管如此，他们的作品仍保留部分预言性：演出中段，拉夫插入对坂本龙一的致敬，演奏《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并在《Radioactivity》中加入坂本为新版翻译的日语歌词，提到了“福岛”。
从音乐角度来看，从成名作《Autobahn》到最后的原创专辑《Tour de France》，在建立起自己的电子音乐语言后，Kraftwerk选择在一个极度稳定的美学框架内重复、重构与再演；近20年的巡演，也几乎都在“炒冷饭”。他们停在由自己创造的历史里，尽管音乐依然带着始终如一的行进感。
两个小时过去，Kraftwerk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返场演奏《The Robots》。当拉夫唱起“We are the robots”时，那句在1970年代象征前卫的宣言，如今反而成为一种歪打正着的隐喻：AI驱动下的机器人，是否可以无限接近以机器人自居的台上四位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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