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业遗址中轰鸣

在36岁的年纪，德国大提琴家本尼迪克特·克洛克纳（Benedict Klöckner）已经做了十余年音乐节总监。他受好友及同行启发，于2014年在家乡创立科布伦茨国际音乐节（IMUKO），并在短短十年内，将“国际”这一名号坐实。

如果查看音乐节官网，或许会对IMUKO特别的节目安排产生疑问。无论是古典音乐界的琉森、萨尔茨堡、逍遥音乐节，还是戛纳、柏林、威尼斯等顶尖电影节，几乎所有艺术节的做法都是在短时间内集中力量办大事。而IMUKO从4月一直持续到11月，却只有25台节目，涵盖交响、室内乐、大师班等。

8月12日，音乐节进行到一半时，是标题为夏季亮点（Sommer-highlight）的演出，也是官网上唯一有“售罄”提示的演出。演出曲目是陈其钢《五行》、拉威尔《G大调钢琴协奏曲》及普罗科菲耶夫《罗密欧与朱丽叶》选段，乐团是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钢琴家是刘晓禹，指挥家是郑明勋。与本尼迪克特交谈后才得知，这场演出虽开票晚，但很快售罄，并有上百人在候补名单上，“售罄”提示大致是由此而来。

因为场地档期问题，当晚演出被安排在位于科布伦茨市中心约15公里的工业遗址赛纳冶炼厂（Sayner Hütte）铸造大厅。演出十分轰动，如同冶炼厂内轰鸣的混响一般。在这场现象级的演出开始前，伴随着乐器的轰鸣，即时Riff与本尼迪克特在铸造大厅旁的乐团临时休息室进行了简短的谈话。

赛纳冶炼厂铸造大厅  摄影：马光辉

即时Riff对话本尼迪克特·克洛克纳

B=Benedict Klöckner

即时Riff：IMUKO音乐节的形式很特别，从四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

B：对，一直到十一月。我们最初只是一个周末的音乐节，后来逐渐扩展到全年，因为我们发现如果音乐会之间有一些间隔，观众的数量反而更多。现在它几乎更像是一个“音乐会系列”。上个月，以色列爱乐乐团理事会的一位秘书来访，他就跟我说：你们这已经不像传统的音乐节，更像是一个音乐会系列。他在韦尔比耶音乐节的发展初期也起过很大作用，他告诉我，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情况。韦尔比耶的模式在韦尔比耶行得通，而在这里，我们就需要另一种形式，而事实证明这种模式很成功。

对我们来说，这种探索也令人兴奋，我们每年都会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今年能迎来一个拥有127位演奏家的乐团也是全新的尝试。我们以前也有过大型乐团，但从未如此庞大。

即时Riff：为什么今年音乐节会邀请中国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呢？

B：这是我们的荣幸，而且其实有点偶然。当机会来的时候，我立刻觉得，能在我们的音乐节上迎来一支顶尖中国乐团、再加上如此出色的指挥、杰出的独奏家和精彩的曲目，实在是令人兴奋。今天我在排练厅里听到127位乐手在同一个空间里奏响的声音时，真的特别高兴。

即时Riff：我觉得这可能是他们欧洲巡演里最特别的一站，因为基本上其他场都是在音乐厅演出，而这里不是……

B：陈其钢这部作品讲的是中国的五行，其中有金属，我觉得冶炼厂甚至可能比易北爱乐大厅更合适。对我们来说，这个场地也很特别。通常我们是在传统音乐厅里演出，但现在音乐厅正在翻修。这其实有点遗憾，因为我们本来可以卖出一千多张票，是现在的两倍多。赛纳冶炼厂特别热心，他们说：没问题，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因为这里远离市区，需要把所有设备都搬来重新布置，安排也复杂很多。甚至指挥的休息室都安排在旁边的城堡里。但我觉得这里会有非常特别的氛围，市中心的音乐厅虽然容量大，但毕竟就是一个功能性的演出场所。而赛纳冶炼厂则自带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感受到不一样的氛围。

这个地方被列入德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也是第一座采用承重铸铁结构的工业厂房，用玻璃和金属建造，从建筑角度来说意义重大。音乐会已售罄了，候补名单上甚至有几百人。大家都早早过来“抢”好座位，因为这里是自由入座。看得出大家都特别期待今晚的音乐会。

郑明勋指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在赛纳冶炼厂演出 摄影：牛小北

即时Riff：我刚碰到一位观众，他从慕尼黑一路开车过来。

B：是的，我们还有观众从斯特拉斯堡、卢森堡、波恩等地专程赶来。我觉得这对整个科布伦茨地区来说也非常好。这里本身就有丰富的文化资源，还有美丽的城堡、葡萄园，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地方。能够通过音乐节把这些人吸引过来，对所有参与的艺术家来说都是好事。

即时Riff：冶炼厂也让我想起韦尔比耶音乐节的主场地综合大厅（Salle des Combins），它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音乐厅。

B：没错。这本身就是一种尝试。虽然这是一个非典型的演出场所，但音乐有时候在这种不寻常的空间里反而能产生很好的效果。

即时Riff：我挺好奇音乐节的logo，它是不是代表了穿过科布伦茨的两条河流——摩泽尔河和莱茵河？

B：没错。当年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的房东是一位画家。11年前我创办这个音乐节时，她对我说：我来帮你设计一个logo吧。于是她画下了这个图案，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在用。我觉得它非常有意义，也很好看。

即时Riff：象征着音乐节是属于这座城市和其社区的。

B：完全正确，它就是属于这个地区、这个社区的音乐节。或者说它就是一个“社区的音乐节”，有四五十个志愿者在背后的帮助，才让音乐节得以实现。每个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这很令人感动。

即时Riff：去年同时间我去了希腊莫利沃斯音乐节（Molyvos International Music Festival），你经常在莫利沃斯演出，那里的经历是否给了你一些办节的灵感？

B：我非常喜欢莫利沃斯，风景非常美丽。虽然那一周排程非常紧张，但在那里很惬意。我觉得我们彼此之间都在互相汲取灵感，因为大家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像达奈（Danae Dörken，莫利沃斯音乐节创办人之一）以及现在担任波恩贝多芬音乐节总监的斯蒂芬·瓦尔特（Steven Walter）。我之前参加过一些音乐节，也在另一些音乐节工作过，就觉得，这太酷了，我也想在自己的家乡做点类似的事情。于是我就一步一步开始筹办IMUKO，过程中其实也有很多即兴和不断摸索的组织工作。

即时Riff：你在2014年创办了IMUKO，十一年过去了，你觉得它发展如何？

B：我必须说，看着音乐节一年一年的成长真的很令人欣慰。社区也在不断壮大，就像一股海浪，从起点逐渐扩散。现在不仅本地的观众越来越多，也有更多外地的观众慕名而来。同时，我们也吸引了一些伟大的艺术家，比如郑明勋大师、奥古斯汀·杜梅（Augustin Dumay）等，这说明音乐节正向更高的艺术水准迈进。

在此过程中，我们也增加了面向年轻人的大师班，还邀请青年乐团参与。它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慢慢成长，而它之所以能成长，是因为整个社区在支撑。要在六周之内筹备起这样一场大型的音乐会，单靠个人或一个小团队是不可能完成的，必须依赖几十位志愿者共同努力。对我来说，最美好的感受就是能看到这样一群人共同把音乐节托举起来。

与此同时，我们也得到了城市、州以及欧盟的支持，音乐节的影响力逐步扩大。我们还制作了唱片，最近录制的德沃夏克大提琴协奏曲专辑也已经被选入汉莎航空的机上节目单。每一年都会有新的突破。

今年的压轴音乐会也将是一个特别的欧盟项目——我们将把西班牙的马戏舞蹈与理查·施特劳斯《堂吉诃德》结合，乐团乐手来自罗马尼亚、葡萄牙等国，也是很大的编制。这套作品之前已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巡演过，而最后一站会在科布伦茨上演，届时大概会有上百位艺术家同台，又将是一场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