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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北爱乐大厅的城市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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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易北河畔灰天冷雨,这座庞然大物经过我的轮船时,仍然如一道亮光擦过天际。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红砖仓库群为基座,110米高的庞大玻璃建筑看上去像一团滔天巨浪,又像一艘巨轮,漂浮在海港上。漂亮又骄傲。


2017年初,汉堡易北爱乐大厅刚刚开幕。早在2010年,我第一次到汉堡时,就已听说坊间对这座在建中的庞然大物的争议。汉堡的政客们耗下巨资,野心勃勃地要建起全德国乃至全欧洲最好的剧院。但由于成本日新月异地上涨,预算最初仅为7700万欧元,实际建成耗资则大约8.66亿欧元。正反方的媒体战役当时也如火如荼。


易北爱乐大厅坐落在汉堡摩登的“港口新城”(HafenCity)之内。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前任市长提出未来城市建筑概念,当地政府在过去十年间规划建成这个商住合一的新区。一些老街、广场、老店,都面临拆除或“绅士化”(gentrification)的命运,汉堡民间因此自发进行了各种抗议。



在易北爱乐大厅内俯瞰汉堡港  摄影:张璐诗
在易北爱乐大厅内俯瞰汉堡港 摄影:张璐诗

德国对于传统建筑总体尊重,但抗议者认为,市政规划者近35年来的旧城改造思维“总是考虑如何拆除,而不考虑如何修补”。生于1966年的社会运动家和作家克里斯托弗·特克尔(Christoph Twickel)在《绅士化一切,或是一个属于所有人的城市》(Gentrifidingsbums oder Eine Stadt für alle)中,提到了“亚文化”在全球化与“绅士化”冲击下的尴尬。他深入分析了城市改造对原居民、艺术家和低收入群体的影响,特别对汉堡“港口新城”和“Gängeviertel”(原本是汉堡市中心一片19世纪的工人居住区,以狭窄的巷弄和红砖房闻名,随着城市现代化,大片街区逐渐被拆除)地区的变化进行了详细记录,当年我在法兰克福书展还碰巧遇上了他在这本书的发布现场。


说起汉堡港新城,不可不提席卷汉堡的“朋克”浪潮。上世纪80年代初,港区房子越来越抢手,房价飙升,市民购房困难。一些房东想到:既然房子在黄金地段,不如拆掉重建现代楼房吸引富人。空房待租、坐等房价上涨成为常态。此时北边英伦的“朋克”风潮席卷欧洲,德国“68一代”的影响式微,年轻一代需要创新。环保意识觉醒、“绿党”成型……各种因素促成汉堡另类文化的爆发。


买不起房的艺术青年直截了当地搬进空置楼房,将房子粉刷一新,外墙添自由涂鸦,室内开画廊、咖啡馆、艺术共享空间。这种“占有根据地”行动获得部分左翼政客支持。当时市长克劳斯·冯·唐纳伊承诺:让占房青年缴纳一定房租,否则将放弃政治生涯。结果和谐:市长继续履职,青年身份合法化,并组建“汉堡港街社团”,共同维护文艺角落。



汉堡港口新城一角  摄影:马光辉
汉堡港口新城一角 摄影:马光辉

特克尔认为,城市“绅士化”根源在于:工业时代的城市中心已去,公司搬至城外,城市需寻找新心脏。“汉堡港新城”一套房未建成时售价已150万欧元,月租3000欧元。克里斯托弗观察,规划者“只想有钱人出入,不要底层百姓流连”。政府还计划大规模改造旧城,布满便民小店的街道、嬉戏的孩子、悠闲的老人,都不被重视:“没有摩天大楼,对面也没有美味的中国餐馆”,经济效益不足。他在书中探讨:“大城市里该如何生存”,并指出“绅士化”概念让城市容不下蓝领族。


建成后的汉堡港新城,受金融危机冲击,近四成房屋空置,部分政府部门自己搬入,才未显难看。奢华新城不过“面子工程”,终归是“势利眼的幻梦”。然而爱乐大厅自建成以来,并未陷入预言。总耗资过高曾让市民愤怒,但步上弧形电梯、置身离地37米的观景广场,欣赏无遮挡港口景色后,骂声逐渐减少。上楼观景免费,除非人流过多才收2欧元。市民逐渐自豪,全球游客也慕名而来。我去德国《镜报》找朋友亚历山德拉,她办公室落地玻璃窗外正对易北爱乐大厅。10多年前她还质疑在建大厅,而如今说:“每天早晚看窗外,爱乐大厅颜色随天色变化,蔚蓝、粉红、灰白,我喜欢极了。”


与光鲜现代的港口新城相对,左翼聚居地Schanze是汉堡反叛精神的自留地。亚历山德拉和朋友喜爱夜生活,街上涂鸦随处可见,个性工艺小店、素食馆,装修风格雅痞、另类。来到19世纪末建的Rote Flora前,她说这里是“朋克”新一代聚集地,常有另类音乐会与派对。房子破旧,但外墙涂鸦表露愤怒,屋檐下梯级有空地,四面五彩也掩不住悲悯:放着无家可归者的床铺和被单。街区与港口新城共有一点:逃不开“绅士化”。空屋依旧存在,停泊喷满涂鸦的船和房车。房主曾试图逼迁以建漂亮现代楼房,吸引百万富翁,朋克们自然不肯,称这里是精神驻地,维持与主流社会距离。你会看到高楼外墙写着“不受控”,墙上红五星旁有免费修单车角落,墙脚有写着“欢迎”的蜡笔小画,顶楼上方醒目字样写着“没有人是非法的”。



波兰弗罗茨瓦夫国家论坛音乐厅  摄影:张璐诗
波兰弗罗茨瓦夫国家论坛音乐厅 摄影:张璐诗

顺带还想提一下,与易北爱乐大厅和巴黎爱乐音乐厅(Philharmonie de Paris)同一时期建造的波兰弗罗茨瓦夫国家论坛音乐厅(Narodowe Forum Muzyki,简称NFM)。2010年前后,欧洲这几个城市几乎同时建造现代音乐厅。NFM的建筑师是波兰人斯特凡·库里沃维奇(Stefan Kuryłowicz),可惜建筑尚未完成时已去世。他设计的这座建筑现代主义特征明显:以几何线条为简洁外形,正中央是一幅巨大的玻璃立面,大量使用金属和混凝土,内外充满科技感,拒绝传统装饰。NFM于2015年落成,今天是波兰最大的音乐表演场所之一,主厅的声学条件很好。但与汉堡和巴黎同期新建的音乐厅相比,无奈还是欠缺了一点光芒。


去年,我得知指挥家克里斯托弗·艾森巴赫(Christoph Eschenbach)将回家乡弗罗茨瓦夫,担任NFM新任艺术总监,便决定过去看看。正值波兰新音乐双年展(Musica Polonica Nova),我连续三天观看了十多场音乐会,把主厅、室内乐厅,以及可容纳约300人的红厅和黑厅体验了个遍。艾森巴赫早年经历可谓弗罗茨瓦夫普通百姓的缩影:父亲二战中被纳粹迫害致死,他作为孤儿在难民营生活,创伤让他整整一年无法开口说话。如今85岁高龄的他回到家乡任职,算是叶落归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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