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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稿Raw 02:奥德修斯近乡情怯

  • Writer: Lucy Cheung
    Lucy Cheung
  • 3 days ago
  • 9 min read


When

2025年4月10日


Where

伦敦Curson Mayfair电影院


Who

意大利导演乌贝托·帕索利尼(Uberto Pasolini)、雷夫·费恩斯(Ralph Fiennes)、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 Binoche)。


What

乌贝托·帕索里尼以荷马史诗《奥德赛》最后一部分为基础,拍出一部英雄奥德修斯近乡情怯的《王者归来》(The Return)故事。费恩斯和比诺什分饰奥德修斯与佩涅洛佩。帕索里尼的着力点在于奥德修斯归乡的内心挣扎与心理创伤。


Why

英国各大院线上映前夕,《王者归来》在伦敦举办了首映礼。


费恩斯,比诺什与帕索里尼在首映交流现场

摄影:张璐诗



导演乌贝托·帕索里尼

雷夫·费恩斯

朱丽叶·比诺什的一场对话。

2025.04.10



帕索里尼


这个项目我已经筹划了30年,比奥德修斯打完特洛伊战争回家还要整整多出10年。


我第一次和编剧爱德华·邦德见面是在大约30年前,在我写第一版剧本的时候。我发给他看,他是我最尊敬的剧作家之一。他当时在法国写作,我去那里见了他一次。我们讨论了对英雄主义的想法,我记得他说,奥德修斯真正的敌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自己。


我们谈到了身份的形成,关于社会秩序的崩溃——邦德总是对这些感兴趣。他非常关注暴力如何来自结构的缺失。当你没有结构、没有法律、没有共识时,人们就会变得暴力。于是,他在剧本早期阶段给予了我一些非常深刻的反馈意见。这些年来,虽然我们逐渐减少了联系,但他的影响一直存在于这个故事之中。


奥德修斯在地中海跋涉,与美丽的女人共度春宵,然后终于找回了自己在家庭、王国、社会中的位置。而我们也在等待一个神奇的时刻,朱丽叶和雷夫愿意在他们人生中的这个阶段参与这部电影。我觉得我们看到了他俩在银幕上展现出饱含人生经历的演出,他们所塑造的人物,也许看起来属于另一个千年,但实际上他们属于今天,向我们个人讲述着作为人类、作为丈夫或妻子、作为活着的人,每天做出选择的意义。


费恩斯


我参与这个项目已有一段时间。乌贝托一度问我是否想执导这部电影。我们一起去了伊萨卡岛、凯法利尼亚岛、土耳其南部海岸和马略卡岛。旅途中我们谈了很多,很明显能看出,罗伯托不仅沉浸在《奥德赛》中,也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电影里。他非常清楚自己想拍出怎样的作品。


我当时很想演奥德修斯,但这事就暂时搁置了,我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直到大概四年前,乌贝托对我说:“雷夫,你要不要演奥德修斯?”我说:“要。”他说:“那你就得执导这部电影。”接着他说:“谁来演佩涅洛佩?”那时发生了一件挺有趣的事——我记得他说的是朱丽叶,他记得是我说的朱丽叶。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想到了朱丽叶,于是我们找了她。


一切都水到渠成。我和朱丽叶多年来关系一直很好,她读了乌贝托的剧本后,说了声:“好。”


我们的第一场对手戏是一场围着火炉的对话,这是我们两人都认为很关键和重要的一场戏。


比诺什


是的,在拍摄当天就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一次新的发现。27年后,我和雷夫再度在片场重逢,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一场戏,里面有太多层次的变化和人物的转化,充满了神秘感——因为问题在于,佩涅洛佩到底有没有真正认出他?这是我们讨论最多的地方之一:我们到底要不要表现出她认出了他?要表现到什么程度?还是干脆不表现?这些在剪辑中全都交由乌贝托去拿捏,他可以选择让这个情感连接发生,或者不发生。


但我们排练时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曾经与奥德修斯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认出他?不认出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举止?这就留给观众自己去判断和感受了。我们不想把所有问题都替你们消化完。那是属于你们的选择和感受空间。


但对我来说,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场景。里面有太多疑问:为什么他没有说出自己就是奥德修斯?为什么她没有走向他说:“我认出你了,我知道你是谁”?正是这些让这场戏变得格外动人。


我认为这真的是乌贝托的独特诠释——他塑造的佩涅洛佩更加自由、更有力量,她有愤怒,也能表达出来。当然,她依然是忠贞不渝的。她也当然是充满耐心的,一边织布,一边应对周围的灾难与混乱。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有欲望,依然渴望保护儿子,一直在设法生存下去,运用她的智慧与机敏。所以,也许那种愤怒,某种孤独应对一切的愤怒,是很自然的——但有趣的是,他就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回来了。


《王者归来》主创在首映现场

摄影:张璐诗


费恩斯


在剧本里,其实有几个很明确的“赤裸”时刻。而我和乌贝托一起决定,最后就是一条毯子。我记得在《奥德赛》中,奥德修斯最后也是将破烂的衣物都扔掉了。所以我很清楚,我需要展示自己的身体。我希望这个身体看起来是真实可信的——是一个曾经战斗过、航海过、游泳求生过、长期营养不良的人的身体。


幸运的是,我有一个非常棒的训练师丹,我们几乎是肩并肩投入到训练中,最终才呈现出你们看到的那种状态。但这其中很多都要归功于丹对饮食、训练等各方面的专业知识:一切都非常精准严谨。


当然还有伤疤、外貌,胡须的形状、发型的处理,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完整的形象。我自己也一直紧抓着荷马笔下那个“乞丐”的形象。


如果你熟悉《荷马史诗》的话,你会知道雅典娜这位女神是在背后引导着奥德修斯的,有时还会让他看起来更年轻、更有力量。但我们这部电影讲的不是神,而是人。所以我们更倾向于展现那个“乞丐”的奥德修斯,一个历经艰难困苦的人,不仅身体消瘦、精疲力竭,内心同样也被掏空的人。他是从内到外都已经被撕裂。


帕索里尼


我确实很能感同身受于一个缺席的父亲,一个失败的父亲。我对男性气概不算擅长,但我能感受到作为父亲错过孩子成长的内疚感。在我多年的工作中,我曾多次错过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错过了孩子们成长的重要时刻,那种失落感让我非常深刻。我想,这正是《奥德赛》如此动人并具有普遍意义的原因,它谈论了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要面对的选择:工作和家庭,如何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奥德修斯的故事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讲的是一个被迫离开、被迫打仗的人,同时也讲述了他回不来,甚至不再相信自己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角色,甚至不再相信自己能履行对家人、对社会的责任。我们每天都面临这些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与身边人的关系是什么?我们如何履行对他们的责任?这正是《奥德赛》当中永恒的普世性,它直中我们人类的基本问题。


影片讲的是战争的后果。当你杀死别人时,你也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奥德修斯杀了那么多人,他回来时,自己已经破碎。他不再是完整的那个人。所以这部电影是关于那个过程:如何恢复自己,如何治愈。这对他来说是一次旅程,对佩涅洛佩来说更是如此。

费恩斯


毫无疑问。我们都想让朱丽叶来演佩涅洛佩。在我们构思这个项目的时候,她就是我们心中的那个人选。她拥有一种非常罕见的深度和优雅,但同时她又能展现出坚韧、痛苦,以及复杂的情感。佩涅洛佩并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角色,她承受了很多,也在内心深处挣扎。朱丽叶特别能够把这一切演绎得非常真实又细腻。


帕索里尼


我记得第一次和朱丽叶特谈这个角色时,她非常投入。她对这个角色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她把佩涅洛佩视作一个在现实中不断被压迫却仍保持希望的女性。她说:“我不想她只是坐在那里等。”她想要演出那个能与奥德修斯平起平坐的女人。


这是一个关于两个人的故事,不只是一个人的旅程。她的等待和他的归来一样重要。而且,她其实是他能否找回自我的关键。没有佩涅洛佩的坚持,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为“完整”的人。


我们想要的是一种灵魂的奥德赛,而不是单纯的旅行之旅,避免奥德修斯在讲述自己航行的故事时所带入的幻想元素,转而专注于心理学方面,尽可能地简化,无论是在视觉、对话还是剧本结构上。因此,视觉方面,例如,我们并不是试图重现可能或不可能是青铜时代希腊、位于希腊本土海岸附近的小岛的样子,而是想找到一种普世的语言,这种语言不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就像衣物、布料的选择,无论是否有颜色,都取决于穿着者的身份、财富和社会地位,但设计简洁,不要有任何可能引起你注意的元素。比如,不能让你觉得“哦,那件衬衫的剪裁很有趣”或者“那种穿凉鞋的方式很特别”,一切都要回归到本质,台词也是如此。


费恩斯


当然,这其中有极具冲击力的暴力场面。在荷马的时代,那可能被视为是一种净化式的宣泄,某种“情绪释放”的过程。但我们身处21世纪,对这样的场面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我们会将其视为创伤的延续,或是一种控制行为的体现。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讨论的问题——因为我并不是荷马的专家,虽然我读过《伊利亚特》。在《伊利亚特》里,暴力被描写得极其细致入微:水流、箭头穿透肌肉、长矛刺进臀部、心脏、喉咙……非常直白,非常非常血腥。


但读的时候,你并不会觉得这些暴力是在被歌颂。相反,它们是可怕的。故事中充满了悲伤、哀悼,有人在哭泣,有失去的痛感。所以我认为无论是“他”(荷马)还是“他们”(如果我们认为《荷马史诗》是集体创作),他们并没有将暴力当作美德或胜利去赞扬。这本身就值得我们去辩论。


我一直觉得,《奥德赛》结尾的那场暴力,确实像是一种净化。因为在那一刻,你看到的是“家”——家园、王座、宫殿,父亲、母亲、儿子的结构,还有那片土地和社会——以伊萨卡为象征的整体,被一群人滥用、侵占。他们是外来者,是入侵者。他们试图夺走这一切。


我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大多数人都会本能地希望奥德修斯把一切夺回来。这是一种根植于我们身体深处的正义感。当我们看到那场屠杀时,我也确实希望,有小男孩会在心里说:“对!干掉他!”但与此同时,乌贝托导演明确地处理了这段暴力的“恐怖性”——它不是光辉的,而是可怖的。


而佩涅洛佩对那场屠杀的反应表现得非常精彩。你(转向比诺什)不仅展现了对整个血腥场面的震惊,还展现了对自己的儿子参与斩首这一行为的反应,那是一种母亲的哀伤与恐惧。我觉得这也引出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就像我们在看西部片时的体验一样:我们想看到正义的伸张。我们希望加里·库珀(Gary Cooper)能把从火车上下来的坏蛋一枪毙掉。我们希望看到正义获胜。


这也是我们人性的一部分:我们憎恨暴力,但又渴望正义的回归。而我们的故事、神话、文化中,这类内容比比皆是。当然,我们都希望和平,愿它停止。如此循环不止。


比诺什


但与此同时,我也理解:作为一个象征,这很有意义。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去“杀戮”或转化自己内心的黑暗面。所以,作为象征来看,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角度——如果你把这个故事当作是关于一个人的,那就是关于我们每个人内在的男性面,无论男女,我们都有。而我们也都会走向女性面,回到某种谦卑、温暖、爱,或者你愿意怎么称呼它都可以。但与此同时,你也必须转化那些内在的黑暗部分。你可以用很多很多种方式来看待这个故事,这也是它令人着迷的地方。


当然,我们希望正义的一方获胜,但与此同时,作为人类,我们也渴望一种新的方式,一种通向更有同情心的世界的方式。我们每个人都既有最坏的一面,也有最好的一面。而通往“最好”的道路有很多种可能。


费恩斯


但在被攻击的时候,你能有多少同情心?这就是问题所在。


帕索里尼


将角色中的神性剥除掉,并不是为了让奥德修斯显得更加“亲民”或是更具同情心。我是想让人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负责。他们不是神明的玩物,既没有得到神明的帮助,也没有被神明推动或操控。所以,奥德修斯选择留在岛上的决定,是他自己的决定。并不是某个美丽岛屿上的海妖把他困住,而是他对归属的恐惧,对无法履行自己责任的恐惧:他对自己应成为的那个人的恐惧,要成为那个丈夫和父亲,他应该是的那个人。


所以,不,焦点非常明确——让每个人的决定都是他们自己的,包括佩涅洛佩。她决定是否等待,决定是否认出并接受眼前的男人。并不是神明在干预,而是人们自己。是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生活中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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