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当代《山海》，觅离散社会之Oneness
- Audrey Chan
- Dec 1
- 8 min read
Updated: Dec 3
《山海 · 今日之歌》由谢蓉、Daniel York Loh与王贝贝共同创作，以先秦志怪经典《山海经》为灵感，将诗歌、现场绘画、AI动画、影像、舞蹈与现场音乐融合，打造一场跨越神话与现实的多媒介演出。作品借古代宇宙观与自然想象，回应当下的气候危机、社会行动与全球极端主义等议题。演出由Daniel执笔、谢蓉担纲导演与视觉设计，王贝贝创作并现场演奏原创音乐。多位艺术家共同参与，包括叙述者、舞者、国乐演奏者与京剧表演者，使舞台成为不断变形的“当代山海”。
本剧由Kakilang委约并联合制作。Kakilang（闽南语“自己人”）自2005年创立以来，便以东亚及东南亚声音为核心，横跨剧场、音乐、数字艺术与跨界，合作伙伴包括巴比肯中心、南岸中心、新维克剧院（Young Vic）与Dance Umbrella舞蹈艺术节。2018年成为英国艺术委员会国家作品组织，2022年再获数字文化奖。
即时Riff邀请到制作及表演团队，同导演谢蓉，编剧Daniel，原创音乐设计王贝贝，京剧唱腔与古琴表演者何松远，以及笛箫埙演奏者陈雨潇对谈。
Audrey：最开始的创作意念上，是如何选择了《山海经》这一意象？
谢蓉：我们开始时组织了一次以《山海经》为主题的工作坊，尝试寻找现存世界失序中的解决方案。当时邀请了不同背景及身份的人（有社工、酷儿社群成员、舞蹈家、画家、社区工作者等等）——让大家结合《山海经》里的怪兽、神祇、地理，即兴演绎。在这场工作坊后，我们决定通过剧场的形式将大家精彩的表演再现。但这种呈现不再是对于经典文本《山海经》的再现，而是结合了现今不同的社会议题、理解，全新演绎的版本。所以又用中文的谐音将“经”改成“今”的字型。
Daniel：《山海经》同我正在寻找的一种“Harmony和谐”的境界非常相似，它似乎无从达到，让我不停思索这一世界是否真实存在、以及有怎样的可能性让我们找到它。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一直在不断变化，例如古代的人们无从了解山的另外一端，便会感觉世界无限大；相对应的，如今的互联网让人觉得世界变得很小。如今人们对于世界有许多的困惑迷茫，而我对理想世界的这种追求便可通过山海经中的故事再现。
Audrey：可以分享多些大家的协调与合作吗？在表演过程中如何相互配合，是即兴演出还是以剧本为主导？
王贝贝：这次表演让我想起1960-70年代美国跨媒介艺术盛行的情景。我之前表演过“五行”的打击乐作品，用石头、水等不同质地的媒介演奏，将古典音乐与传统音乐相融合，这样的演奏成为了我和谢蓉合作的契机。这次表演特别之处在于它涵盖了“历史”与“空间”两个维度：何松远和陈雨潇分别代表“山”与“海”拓展空间维度，传统音乐的部分结合现当代艺术，延展出空间的维度。
京剧及昆曲由何松远演奏，京剧本身作为中国戏剧的源头，具有集大成的特性，而何松远会说四个国家的语言，又可以延续这种集成者的脉络，将传统推向国际舞台，与当代艺术再次融合。陈雨潇演奏的埙和箫是昆曲中常用的乐器，而Daniel的电吉他和谢蓉的舞蹈则代表当代艺术的创新力量。我在其中扮演桥梁角色，将传统与当代连接起来，展现华人离散（diaspora）的多重面向。谢蓉来自四川，她就像火锅里的辣椒底料，把我们这些不同风味的“食材”凝聚在一起，完成了时空维度的完美交汇。
Audrey：在将东方神话传说的背景带给英国观众的过程中是否有作出背景的调整？是否觉得创作的背景及意象比较接近东方的语境，在表演时会如何考虑这些信息和观众之间的距离？
Daniel：距离是存在的，但我们所采用的元素、或对自己的定位，并不是以充满异国风情的形象出现。以京剧为例，它的历史就是将不同地区各具特色的风格融合，再寻找生存及传承的方法。而我的家庭背景是由新加坡移民至英国，再追溯到两三百年前，或许我的祖辈是由福建、广东等地迁移至新加坡。看起来不同的历史和地理绝对属于两个世界，但全球化将二者带到一起。十年前或许不会有这样的表演机会，像我们展示在咖啡厅墙壁的这些精彩剧照一样，集齐如此多元的亚洲面孔。
谢蓉：说到这面墙上的剧照，我今天让陈雨潇帮忙写宫徵谱在上面。这是中国古代的音阶系统，从右往左念，相当于今天一个个点状的符号表示音乐的韵律。其实这也让我想起约翰·凯奇（John Cage）以音符作画的概念，当大家对着宫徵谱没有头绪时，可以当作图画欣赏，这刻不同媒介的艺术再次合并。伦敦的观众对于跨媒介的创作应该并不陌生，1960年代已经有古典音乐同街头音乐融合，当时音乐家们裹着钢琴走上街头，裸体的女性演奏大提琴，音乐变成视觉化的实验。所以当西方的观众再见到我们的作品，并不是欣赏一种充满异国情调的、激进的尝试，而是他们一直以来熟悉的事，无论是抽象的表达、丰富的色彩、还是叙事。
对我而言，这次表演并非要以亚洲人的身份倾诉乡愁、或标榜自己文化特点的场域，而是将双方放在一起，表达我们同样在思考现在发生的事，从气候变化、政治困境，不同个体同集体的挣扎，就像在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我们是一个整体，从支离破碎的社会中寻找Oneness的概念。我并不想被指出“自己”与“他人”的对立概念，像说“你来自xx背景，没有言论自由，没有人权”等这样的讨论。我也想跳出被凝视的循环，而只是将对表演、音乐精益求精的匠心融合在一起，以音乐成就和谐的境界。不是划分不同种类与背景，而是以音乐创作去中心化的共同语言。
Audrey：作为演奏者，对于传统乐器的使用与现代音乐及表演形式的融合有哪些感受？是否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演奏交给了乐器本身，忘记自己的存在？
何松远：想起我小时候学习京剧时的压力，其实对于现代的小朋友来说，要学习这么古老的一门技艺，是非常困惑的。但只要你真正去做那一刻，你就正在参与文明的传承——而又正因为有人一直在做，我们今天才能坐在这里谈论它。在这次演出里，每一段京剧、每一句昆曲都有明确的传统出处，当它们与电吉他、激光、现场绘画、AI动画同时出现时，又立刻变成了一种“未知”。所以，我们带来了传统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在现场被重新创造，这就是真正的“融合”。
我也想起徐冰的《天书》，字面是不可读的，却让人感受到汉字那种极其深邃的文明力量。我们今天也在做类似的事：表面看起来是多媒介的表演，背后却指向当下世界仍然充满的冲突与战争。
陈雨潇：这次表演让我回归了音乐演奏一种自然的状态。翻开历史我们会发现，古人弹琴、唱歌、即兴度曲，其实就是在山水之间、朋友聚会里最自然不过的交流——流觞曲水、随性而发。这次《山海 · 今日之歌》让我回到那种状态：即使彼此第一次见面，音乐一起响起，大家就自然对话起来。箫是竹子做的，声音来自自然，我们最终又把声音还给自然；山海的意象也是如此，一切都回到天地之间。来自东方的哲学将人、自然、不同的角色汇聚在一起。
何松远开始演示京剧的音调，一旁的宠物狗开始跟着“咿——呀——”的韵律不停吠，咖啡厅中的人都忍俊不禁，纷纷说到狗狗以音乐为媒介听懂了人类的语言。
谢蓉：其实这次何松远的角色是半人半神的中介使者，而Daniel的角色“白泽”则是人兽交融的象征，我们的角色果然和狗产生了共鸣。这次我在编排、设计上要求比较多即兴的部分，但何松远的京剧、昆曲，陈雨潇的埙和箫都来自极其严格的传统训练体系，拥有自己固定的一套范式。所以整个创作过程其实是双向的学习与磨合：两种看似矛盾的逻辑不断碰撞、最终长出新的东西。
Audrey：想像十几年前，围绕东亚、东南亚等地区的创作似乎更加隐形，现在这样的剧场可以在Omnibus Theatre上演。这是否反映了代表亚洲的艺术在英国的变化？而伴随现在财政资助情况似乎又开始缩紧，想请问剧组成员在过往创作中关于资助/机会有怎样的感受，未来会更具挑战性吗，还是更容易被见到？
Daniel：对于整个文化的场域来讲，现在Kakilang等团体的存在的确是比较新的存在，将不同团体获得的资助放在一起，看似较多资源，但现实绝不乐观。整体资金确实增加了，可政治光谱却大幅右倾，机构内无意识的种族主义比以前更严重，但他们并未意识到。我在英国国家青年剧院（National Youth Theatre）担任董事会成员，同学生们一起工作，可以感受到他们对前卫、实验性的剧场的热爱。但要有足够的资源让大家有下一个70年，却是有挑战性的事。
谢蓉：我们创作《山海 · 今日之歌》，目的不是为了在多么好的场地获得展出机会，或者得到更多的资助，而是想传递一种视野及愿景。我们只是想告诉大家：原来剧场可以这样做。如果有哪个学生看完以后走出Omnibus，心想“我也要做这么勇敢的东西”，就值得了。我们想传递的是希望、想推动文化往前走，而不是只做一台好看的秀。其实这不只是亚洲身份的困境，是整个艺术界的困境。我们现在面对的审视，其实是整个社会层面的，无论在哪个国家。八十年代的时候，不管在英国还是在中国，做艺术家至少还相对自由；你只要专心创作就行。可如今连做老师都变得危险——我甚至无法公开支持学生、参加撑巴勒斯坦的露营。
这部《山海 · 今日之歌》我们想讲的最根本的东西，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立场。我们绝对不希望这只是一场精致的、装饰性的作品，我们更在乎的是观点，是我们真正想说的话。在剧场的感官体验之外，我们也会推出相关出版物（Zine）、座谈会，陈雨潇亦会组织茶道工作坊，把对话延续下去。
Audrey：如何看待在表演艺术中关于科技的运用，例如此次有用到的AI动画在创作之中的角色为何，是否有助于想象中的内容更好地呈现？
谢蓉：我们有辩论过是否要使用AI这件事，但对我来讲，很喜欢它那种“暗黑”的感觉，因为其介于真实的摄影、手绘以及叙述者之间，其实是黑暗版本的图像创作，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当然我们自己也会觉得有犹豫，因为我们在讲的其中一个主题是气候变化，但如果使用AI似乎会很有争议。
对我来说，传达讯息永远是最重要的考量。科技早就跟我们长在一起了，以后只会更深。重点不是“用不用”，而是“为什么用、在哪里用、用得清不清楚”。这次我们的灯光设计也融入了激光（Laser）的元素，在古典及传统音乐的演奏中加入充满现代感的光线，的确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我们很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走出舒适的创作地带，去试水温，触碰不熟悉的事情，碰撞出新的地带。
《山海 · 今日之歌》
演出艺术家：谢蓉、Daniel York Loh、王贝贝、Jennifer Lim、Tash Tung、范家宜、陈雨潇、何松远
委约暨联合制作：Kakilang
演出地点：Clapham Omnibus Theatre
演出日期：2025年12月2日（周二）至12月6日（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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