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難題

近期在倫敦有關於生態問題不同角度的討論，其中White Cube Bermondsey展出由Susanna Greeves策劃的Alien Shores，以山水油畫為主體介紹綠洲的沙漠化現象，引入人類對土地的歸屬逐漸被機械異化之後的陌生感；另外V&A The Meta Media Gallery（超媒體畫廊）亦正展出Juan Covelli以另類攝影方式所創作的Atrato，紀錄河水同時間作為「被保育」及「被剝削」對象的矛盾焦點。眾多展覽面向中，Serpentine Gallery（蛇形画廊）以意大利藝術家Giuseppe Penone的經典作品集結成Thoughts in the Roots，總結人同植物共生之概念，作出較為溫和的討論。

步入展廳，迎面而來一種面對春去秋來默默記載時間的淡然。兩邊的牆壁上隱約可見不同日期的印章，與展場中心樹根的年輪雕塑一齊出現。再行入第二個展廳，便見到淡然之外充滿鋒芒的一面，《With Eyes Closed》的半雕刻半繪畫作品將牆壁改造成像鱗片一樣滿佈的黑色痕跡，或是因為重力或火燎，凝結成樹的刺青。藝術家在此引導觀者縮短自我與自然的距離，散落的痕跡正如樹木觀察世界的雙眼開合。

落葉堆及屋外的海德公園 攝影：Audrey Chan

視覺之外，展覽更關乎如何用五感呈現樹的呼吸。主展廳的牆壁被填滿落葉，不遠處已可以聞到落葉的氣味，而在這零落之中，又雕刻出新芽，再現樹根由落葉中汲取養分的生態循環。藝術家Giuseppe Penone自1970年代開始探索如何將雕塑作為生命體，探索其呼吸的生存本能。此種突破性的嘗試同他成長背景息息相關——在意大利北部皮埃蒙特地區的小村莊長大，成年開始便長期在森林中創作，實踐各種林間可提供素材的原料與表達媒介。此種方式被業界認為其引領了前衛藝術運動中的「貧窮藝術」(Arte Povera)，對自然同人類關係做出新的論述，又是針對消費主義同工業化的叛逆之舉。

展場最精彩的部分是在White Cube中養植物的觀念，仔細看樹枝末端，竟然佈滿蛛網，而這樣的安排絕對不是任何前期的set up或人工雕琢可做到。Serpentine Gallery或也對此做出精心安排，不僅在空間外部使雕塑同海德公園的樹木融為一體，在畫廊內部，也儘量貼合自然的陳設，像是展廳原本種植了樹，配合天花板攝取光線，再慢慢形成生態圈，等植物不再是被展出的對象，而是真正屬於這裡的生命體。

讓人反思人類中心主義的植物景觀 攝影：Audrey Chan

配合望出去的海德公園景色，兩邊的落地窗分別擺放了整齊的落葉堆以及幾盆植物景觀。遠觀是盆景，近看發現是樹伸展的枝枒組成了不同狀態的人，或休憩、或沉思。雖然藝術家如此生動地再現了人同樹的相似之處，不過以「人形」為藍本去想像「樹木」的生命，是否歸根結底都是以人為中心的邏輯呢？

展覽尾段，見到有被塗上亮眼淺藍色的樹幹，很像是近年流行的某種Tiffany Blue，較難以同之前自然呼吸之感銜接。於是見到某種「改造」或「流行商品」的影子，頓生悲傷，不知是樹超脫了森林的框架，還是本身自由生長的樹還是逃不開被人類馴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