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而伟大: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首演背后的故事
- Yimin Zhao

- Oct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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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肖斯塔科维奇(Dmitri Dmitrievich Shostakovich,1906-1975)的15首交响曲中,他的第七交响曲——通常被称为“列宁格勒交响曲”,不仅是其创作生涯中的巅峰之作,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联人民抵抗纳粹侵略的精神象征。这部交响曲于1941-1942年间创作,正值纳粹德国对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实施残酷围困之际。全曲分为四个乐章,总时长约80分钟,需要庞大的管弦乐队,包括8支圆号、6支长号和2架竖琴,乐曲以其宏大的规模、侵略性的行进主题和最终的胜利凯歌而闻名。
第七交响曲的首演故事堪称史诗,它在饥饿、死亡和炮火中诞生,并在被围困的城市中首次上演,鼓舞了无数人。1942年8月9日,在列宁格勒的首演成为抵抗精神的灯塔,而仅仅一个月前,美国的首演则将这部作品传播到西方世界,象征着盟国团结。随后,在1964年,参与首演的幸存指挥和乐手重聚,再次演出这部交响曲,唤起对那段黑暗岁月的集体记忆。本文将详细讲述这些事件,从作曲背景入手,逐步展开首演的传奇故事,以及重聚演出的感人盛况。通过这些,我们不仅能感受到音乐的力量,还能窥见人类在极端逆境中的韧性和希望。
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生涯充满争议。他早年以创新著称,但1936年的《真理报》社论《混乱代替音乐》几乎毁了他的事业。此后,他的作品常常被解读为隐晦批判。第七交响曲也不例外,它是反法西斯战争的赞歌,也是针对一切暴政和极权主义。这部作品的首演不仅是艺术事件,更是政治和文化事件,跨越国界,影响深远。
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发动巴巴罗萨行动,入侵苏联。列宁格勒作为苏联第二大城市和文化中心,迅速成为目标。到9月8日,城市被完全包围,围困持续了872天(通常称为900天围困),导致约100万人死亡,主要因饥饿和寒冷。居民每日配给面包仅125克,许多人吃锯末、胶水或煮皮带充饥。城市被炮火轰炸,尸体堆积街头,幸存者形容这是地狱。
肖斯塔科维奇当时35岁,居住在列宁格勒。他最初拒绝疏散,坚持留在城市。作为志愿消防员,他爬上屋顶灭火,并在空袭中继续作曲。第一乐章的创作据说始于入侵前,但很快融入战争主题。那著名的“入侵主题”——一个简单的、重复的行进动机,从安静渐趋高潮——被肖斯塔科维奇描述为“邪恶的象征”。他引用了弗朗茨·莱哈尔的《风流寡妇》中的旋律,这是希特勒最爱的轻歌剧,意在讽刺纳粹。
第二乐章于9月17日完成,当时德国轰炸机在头顶盘旋。肖斯塔科维奇在日记中写道:“我从未如此快速地作曲。”第三乐章描绘哀悼,第四乐章则以胜利结束,但作曲家私下称它是“虚假的胜利”,暗示对斯大林的批判。10月1日,他被强制疏散到莫斯科,随后到古比雪夫(今萨马拉),在那里于12月27日完成全曲。疏散途中,他携带手稿,视之为生命。
围困对作曲的影响深刻。肖斯塔科维奇目睹朋友和邻居死亡,他的学生韦尼亚明·弗莱什曼在战场上阵亡。他在广播中说:“这部交响曲献给列宁格勒人民,他们的英雄主义和牺牲。”作曲过程充满戏剧:他曾在空袭警报中弹奏片段给朋友听,称“音乐是我们的武器”。
这部作品的创作体现了肖斯塔科维奇的双重身份:公开的爱国者与私下的异见者。它长达80分钟的时长挑战了传统交响曲形式,第一乐章的“入侵”部分重复12次,象征无情的推进。
世界首演:古比雪夫的初响
第七交响曲的世界首演于1942年3月5日在古比雪夫举行,由萨莫伊尔·萨莫苏德(Samuil Samosud)指挥莫斯科大剧院乐团演出。古比雪夫是临时首都,许多艺术家疏散至此。肖斯塔科维奇亲自出席,表演通过广播传遍苏联和西方。

指挥家萨莫伊尔·萨莫苏德
首演前,乐谱通过微缩胶片复制,分发到各地。表演在简陋的剧院中进行,观众包括政府官员和艺术家。萨莫苏德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曾指挥过肖斯塔科维奇的其他作品。他强调交响曲的戏剧性,第一乐章的行进主题如雷霆般响起,象征侵略者的脚步。
反应热烈。苏联媒体称其为胜利的预言。肖斯塔科维奇在台上鞠躬,泪流满面。广播让西方听到这部作品,激发盟国支持。首演标志着交响曲从个人创作转向公共象征,但真正的传奇在列宁格勒上演。
列宁格勒首演:饥饿中的奇迹
1942年8月9日,列宁格勒首演是历史上最感人的音乐事件之一。由卡尔·伊利亚斯伯格(Karl Eliasberg)指挥的列宁格勒广播乐团在列宁格勒爱乐音乐厅上演,全市通过扬声器广播,甚至传到德国阵地。这一天恰好是希特勒计划庆祝攻克列宁格勒的日子,苏联的反击使其成为象征性胜利。
围困已持续11个月,乐团几乎解散。1941年12月最后一场演出后,许多乐手死亡或病倒。日志记录:“斯拉比安和鲍里舍夫死了,彼得罗夫病了。”伊利亚斯伯格,一位瘦弱的指挥,挨家挨户召集幸存者。仅有15个乐手可用,第一排练仅15分钟,因为乐手虚弱得无法吹奏。小号手手未能发声,道歉说:“请原谅,我尽力了。”

卡尔·伊利亚斯伯格在排练(1942)
当局从前线召回当兵的音乐家补充到乐团里。排练六天一周,伊利亚斯伯格很严格:迟到或表现差扣面包配给,即使因埋葬家人迟到也不例外。双簧管手克塞尼亚·马图斯回忆:“当我们开始把他们从黑暗的公寓里带出来时,这些人是多么活跃起来。当他们拿出音乐会服装、小提琴、大提琴和长笛,在录音室冰冷的天篷下开始排练时,我们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管弦乐演奏者获得了额外的口粮。”

录音师Lyubov Spektor和伊利亚斯伯格在研究总谱(1942)
在演奏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之前,伊利亚斯伯格让演奏者们排练了标准曲目中的曲目——贝多芬、柴可夫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他们也在广播中演奏了这些曲目。由于当时该市仍处于封锁状态,乐团要在七月初夜间空飞期间进行排练。
乐谱通过飞机空投到城市。排练中,乐手裹着毛毯保暖,有人昏倒。苏联军队发起“火花行动”,炮击德国阵地,确保演出不被打断。8月9日,列宁格勒爱乐音乐厅灯火通明,观众穿着最好的衣服,尽管饥饿。18岁的奥尔加·克瓦德回忆:“水晶吊灯闪耀,我们感到骄傲,尽管炮声在外。”

1942年列宁格勒首演的场景
演出开始,第一乐章的入侵主题从安静到狂暴,象征纳粹推进。第三乐章的哀悼如母亲的眼泪。结束时沉默,然后掌声如风暴。一个女孩献花给伊利亚斯伯格,花在围困中如奇迹。马图斯称:“难以忍受的喜悦。”
广播影响巨大。德国士兵听后,有人后来告诉伊利亚斯伯格:“我们知道城市不会投降。”表演鼓舞列宁格勒人,坚持到1944年1月解围。约75万人死亡,但精神不灭。肖斯塔科维奇献给人民的这部作品,成为抵抗的颂歌。
乐谱通过微缩胶片从苏联运出,经伊朗、开罗、巴西到美国。这是一场间谍般的行动,确保西方听到苏联的声音。1942年春,胶片抵达纽约,托斯卡尼尼获得指挥权。
美国首演:托斯卡尼尼的广播与盟国团结
阿图罗·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意大利指挥家,反法西斯斗士,1938年离开意大利抗议墨索里尼。他视这部作品为盟国团结象征。竞争激烈,安德烈·库塞维茨基和列奥波德·斯托科夫斯基也争抢,但NBC选择托斯卡尼尼。
当乐谱到达美国时,当地的音乐抄写员不得不应对一些挑战。他们发现缩微胶卷上保存的图像曝光不足。战时短缺也使得无法找到足够的暗纸来打印美国首演的全部2,038张乐谱和分谱。相反,他们必须将它们复印到光面纸上,这可能会导致音乐家在录音室条件下阅读这些部分时受到眩光。除了管弦乐部分外,还制作了十份乐谱并分发给美国选定的指挥家。

美国首演的录音
1942年7月19日,美国首演由托斯卡尼尼指挥NBC交响乐团,在纽约Studio 8H广播。这是北美首演,全国转播,后来发行LP。他于6月14日收到了乐谱的复印件,并在三天内记住了它。最初,他不得不在第一次排练时即兴创作自己的节奏,因为他的拷贝中缺少任何表明这些的标记。
听众反应热烈。《纽约时报》报道:“俄罗斯的战争交响曲震撼人心。”托斯卡尼尼留在观众席听援助呼吁。首演提升了美国对苏联援助,象征文化战线。1943年4月23日,肖斯塔科维奇听到了托斯卡尼尼的第七交响曲首演,并向指挥家发了一封贺电,表达了对演出的感谢。
1964年重聚:幸存者的凯旋与回忆
1964年1月27日,列宁格勒首演22周年,幸存乐手和伊利亚斯伯格重聚演出第七交响曲。肖斯塔科维奇出席,这是感人聚会。
22位幸存者,包括马图斯,使用原乐器演奏。地点仍是列宁格勒爱乐音乐厅,座位如1942年。伊利亚斯伯格时年60岁,瘦弱但坚定。排练中,回忆涌现:有人泪流,说:“我们又活了。”
肖斯塔科维奇与伊利亚斯伯格拥抱,称:“你们是英雄。”表演盛况空前:大厅爆满,观众包括围困幸存者。开演时,灯光渐暗,第一乐章回荡,入侵主题唤起记忆。第三乐章,哀悼如昨日。结束时,掌声经久不息,花束堆积舞台。

1964年复演的场景
媒体报道:“时光倒流,精神永存。”肖斯塔科维奇鞠躬,泪眼婆娑。这是对逝者的致敬,也庆祝和平。重聚突出音乐的疗愈力,幸存者分享故事:饥饿、死亡、希望。马图斯说:“音乐救了我们。”

卡尔·伊利亚斯伯格在1964年1月27日演出的录音
此次演出录像保存,影响后世。1992年又有重聚,但1964年最具情感深度。
第七交响曲的故事从围困到重聚,体现了人类精神的胜利。它不仅是音符,更是希望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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