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市的互動練習

展覽：我記得我怕我將不記得 I remember I fear I may not remember

地點：Wure Area, Hong Kong

藝術家：馬玉江

策展人：陳寧 & 梁展峰

「我把你的名字，栽種在一株李樹下，讓枝葉伸展，向天空表白。」

寫下此句歌詞的作家是否知道，大概是5、6年後，製成了戒指的杏樹種子所生長的樹木，也曾種下你的名字，再在九個月兜兜轉轉找尋鎖匙的經驗中，凝成承諾同展覽的起點。

《杏核·戒指》攝影：Audrey

《我記得我怕我將不記得》關於身體同城市互動的經驗。由一組私密的回憶影像起始，紀錄藝術家馬玉江在香港2014年至今斷續的生活。由《杏核·戒指》森林樹木的鄉郊景色、至《到期》嚴謹有序的即期食品「圖鑑」、再到《香港的信》中跨越數年的街道字體組成的書信。展覽將時間的元素具象化成勞動，每個作品都由「尋覓」組成，而這種不停尋找的過程，又被形容成一種「對賭」，令創作成為由風險組成的開放性結局。

展廳的兩個角落，分別有兩塊亞麻面料，上面工整寫下了事實紀錄及落款名稱。原來這些布料是藝術家已經過世的祖母之遺物。他刺繡其上的文字不僅是在祖母的勞作之中加入自己的勞動，更是以相同的重複行徑跨越時空，以布料為信紙進行通話。

攝影：Audrey

在作品《香港的信》（2024）中，有另外一條隱藏的線索，是在拓印街邊字體時的紙張大小。因為多年後再次創作時藝術家已順利得到居留權，便無需擔心因為行為藝術帶來的風險，因此可選擇更不受拘束的紙張進行創作。由於身分這種不可控的因素導致觀察城市的角度似遠又近，似乎也是展覽的有趣之處。

對勞動的還原、「現形」之外，策展人亦補充了前幾年馬玉江的作品作為背景資料，展現另外一組關於「消除」的作品，以剪報及信息的形式呈現藝術家另一系列作品，抹除戰爭背景後的海灣，製成新的影像檔案。此外，還有在麥記中過夜以收集陌生人單據的展覽報導（2018），以及最新即將在北京展出的系列作品《青野》（2025-2026）。兩者分別在麥記、一樓一這兩種介於模糊地帶的「公共場所」，捕捉個體間轉瞬即逝的交流，再留下時間的證據。

《到期》 攝影：Audrey

展覽中合併了兩個維度的時間，一是創作的重複行徑本身（repetition），一是初次創作同再創作中的回應與複製（copy）。放回我的自身經驗，便驟覺在一切都流逝得極快的香港，需要很大的勇氣，才可捕捉下瞬間，或是找到「收據」、「文字拓印」、「畫作」等形式的某種印記。

陳寧作曲的《藍白紅風格練習》所在專輯封面

回到展覽標題。2009年的歌曲《藍白紅風格練習》短短一分鐘，便可勾勒轉瞬即逝的城市景觀與個體互動，臨摹青澀又輕盈的日常。然而到2022年，似乎在這些幽微的觸動中，形容詞與意象無法再乘載這些滿佈實驗性質、帶有無憂濾鏡的生活，便只能跳入歷史、交代了所有背景同時代變遷，凝鍊出一本《枝繁葉茂》。當作詞人一分鐘的意象變成檔案化充滿註解的陳述，我便深感人在時間維度中充滿力量的殊死搏鬥。

陳寧著作《枝繁葉茂》書籍封面

「森林發出咆吼，樹葉搖晃，亂石滾下來，她不敢停留，一直走，一直走，朝著出口。」在書的結尾，陳寧這樣寫。展覽開頭的樹木或也在時間維度中終成猙獰的面目。如何抽絲剝繭保存記憶？藝術家以重複的勞動不停更新頭腦與身體的雙重記憶，維繫世界本來的面貌。在時間的沖刷與變異面前，我或許也只能坦承地面對恐懼，這一刻我記得，我怕我將不記得。

展覽小冊子，攝影：Audrey